<div style="TEXT-INDENT: 28pt; LINE-HEIGHT: 150%"> </div> <div style="TEXT-INDENT: 28pt; LINE-HEIGHT: 150%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 14pt; LINE-HEIGHT: 150%">九天前，一个周六的午后，我外出回家，在楼道里第一次遇到了小爱。</span></div> <div style="TEXT-INDENT: 28pt; LINE-HEIGHT: 150%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 14pt; LINE-HEIGHT: 150%">当时，天色阴沉，楼道里光线更是昏暗。在我的脚刚要踏上第一级台阶时，小爱突然从几辆积满厚厚灰尘的自行车缝里挤出来，站在了我的脚边。一时，它仰头望着我，我低头看着它，双方都有几秒钟的惊愕和愣怔。我心中迟疑，弯下腰仔细看了它几眼——它是只白色的小狗，不到一尺长。眼睛乌溜溜的，鼻尖湿漉漉的，浑身脏兮兮的。除此之外，我对它一无所知。它哪里来的？它是什么品种？它多大了？它是淘气弄丢了主人还是被主人故意弄丢的？无论如何，它看上去都是孤苦伶仃、命运难卜的，尤其在这天寒地冻的12月……我边想着边上了楼。心中隐约有个主意，但是又不愿意亲手变成现实，于是想看接下来会怎样。</span></div> <div style="TEXT-INDENT: 28pt; LINE-HEIGHT: 150%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 14pt; LINE-HEIGHT: 150%">进了家门，先生在。我边换鞋边漫不经心地说：“楼下有只流浪狗……”先生马上来了精神，“在哪儿？”我盯着他看，他已经跃跃欲试了。“就在一楼楼梯拐角儿呢。”先生“哦”了一声已经开始换皮鞋。“你干吗？”我明知故问。“去看看。”他不直接回答我，但是我已经知道了他要做的。</span></div> <div style="TEXT-INDENT: 28pt; LINE-HEIGHT: 150%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 14pt; LINE-HEIGHT: 150%">我心神不定地等了好一会儿，先生才如我所料双手掐着那只无助的小狗高举着进了门。我故意嗔怪：“谁让你把它弄回家了？”先生憨笑着，不答。他不过是中了我的圈套而已。以我对他的了解，除非我不说，否则他一定不会对这样的猫儿狗儿袖手旁观、置之不理的。</span></div> <div style="TEXT-INDENT: 28pt; LINE-HEIGHT: 150%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 14pt; LINE-HEIGHT: 150%">我跟着先生进了洗手间，看他放一盆温水给小狗洗澡。小狗吓坏了，浑身颤抖，茫然无措。任凭先生给他打上浴液，轻轻揉搓，一动不动，一声不吭，像只小小的雕像。先生像给女儿小时候洗澡那样，用左手两根手指按住小狗的两只耳朵，往它身上撩水。我趴在他身后只是看着，偶尔指挥他把还有泡沫的地方冲净。还逗他：“看看，是男孩还是女孩？”先生瞟一眼，“啊”了一声说：“还是个女孩儿！”我乐了，先生最喜欢女孩儿了。之后，先生又用电吹风把它身上吹干，还用自己的枕巾把小狗包裹起来。小狗仍在抖，不知是怕还是冷。但是眼珠儿已经活泛起来，不时偷偷打量着面前两个围着他转来转去的人，小心眼儿里不知在想什么。</span></div> <div style="TEXT-INDENT: 28pt; LINE-HEIGHT: 150%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 14pt; LINE-HEIGHT: 150%">先生又找出一块地毯，铺在沙发下面，把小狗放上去。小狗自始至终都表现出了绝对的聪明——无限柔顺和服从，用它并不漂亮出众却机敏乖巧的第一印象打动了我们。当我下午出门办事傍晚归来时，小狗已经颠颠儿地在屋里到处跑了。这个几小时前还凄凄惶惶的小东西，现下却无忧无虑的地追咬着先生的裤脚，在夜幕降临、寒风初起的冬日黄昏找到了安全温暖的归宿，成功地在我家留了下来。因为多方打探无人认领，我便给它起名x——未知数也，简称小爱。</span></div> <div style="TEXT-INDENT: 28pt; LINE-HEIGHT: 150%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 14pt; LINE-HEIGHT: 150%">小爱很可爱，活泼的让人受不了。只要它在，屋子里的空气都是打着旋儿的，搅得我们晕头转向，眼花缭乱。它时而安静地蜷缩在自己的窝里，但突然间就会发现我们谁都没察觉的“敌情”，箭一样“嗖”地蹿出去，毫不在意每次都被沙发磕到脑门儿。它又会对我们每个人的鞋子感到好奇，尤其对鞋带产生了浓厚兴趣。通过用舌头舔、用爪子挠、用牙齿啃等先进手段，全方位考察鞋带的味道、韧度和抗撕扯强度。我们每次穿鞋的时候也是它科研活动最忙碌的时候，结果每个人穿鞋都要把脚举得高高的，也间接锻炼了自己腰腿的韧带。它还对未知领域充满占有欲。继在原有指定地盘便便后，又乘胜追击、出其不意地攻占了女儿的房间，老实不客气地在古筝下面留下自己的作品，然后扬长而去。女儿气急败坏，拎了一只一次性的拖鞋追打它。它则以一副能奈我何的无赖嘴脸迎接女儿，似乎早就料到那打不过是虚张声势而已。最可乐的是给它照镜子。早上若看我取出化妆镜，它便立刻人立起来，轻移莲步，凑到跟前。我把镜子对着它，让它看自己的尊容。它立刻抓狂，像一个技艺纯熟、功夫了得的武生演员一样，瞬间摆出各种闪展腾挪、令人目不暇给的身段，对着镜中的自己千般恐吓、万种威风，让人忍俊不禁、笑痛肚皮。</span></div> <div style="TEXT-INDENT: 28pt; LINE-HEIGHT: 150%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 14pt; LINE-HEIGHT: 150%">小爱最怕寂寞。我还好些，因为心中隐隐有种预感，所以一直故意凶它、冷它、疏远它，它便有些对我捉摸不透，轻易不敢和我撒欢淘气，也不敢太过亲近。先生就不同了，一直侍候它、照顾它、溺爱它，所以须臾都不能离开。先生吃饭，它除了馋嘴磨人扒桌沿儿外，就是蜷伏在先生脚边，把头枕靠在先生的脚趾上。先生起身，它便专门从先生两脚之间穿梭往来，害得先生成了罗圈腿，又像长了第三只脚。先生离家，它便立刻张皇无主，不顾我的呵斥发出少有的响亮的呜咽。对着关闭的大门发一回呆，见果然无望后，就退而求其次地围着先生的拖鞋恋恋不舍转上几圈，然后把身子蜷成一枚QQ糖的样子卧在拖鞋上，像一叶扁舟上的孤独旅人……不能想象，在我们一家三口都不在的时候，小爱是如何捱过漫长的寂寥时光，忍受着多大的无聊与无奈？</span></div> <div style="TEXT-INDENT: 28pt; LINE-HEIGHT: 150%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 14pt; LINE-HEIGHT: 150%">所以，当我把小爱的事情告诉父亲后，同样养狗的父亲一是断然拒绝了我把小爱给他领养的试探，说是一只已经让他操碎了心受尽了苦；二是严厉告诫我要当机立断赶紧把小爱托付出去，以免日久生情，再难抛舍。我嘴里答应着，心里却颇费踌躇——送人？小爱不是名贵品种，未见得有人喜欢；报警？警察会把它怎样处理？心里没根；留下？意味着与它产生千丝万缕的纠葛，正是自己最不愿的；抛弃？那又何必当初？它倒不会毫不设防地对人产生无限信任和依赖……思来想去，不得究竟，只好一天天拖延着，看它越来越不见外地在家里横行霸道，越来越无顾忌地对主人痴缠任性，越来越天真地以为自己是我和先生的女儿……</span></div> <div style="TEXT-INDENT: 28pt; LINE-HEIGHT: 150%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 14pt; LINE-HEIGHT: 150%">转眼一个星期过去了，又到了周六。我和先生去超市购物，先生开始留意宠物用品。我佯装未见，看他拿了一大袋狗粮和一大瓶宠物浴液。周日上午我值班，中午回家后先生刚给小爱洗过澡，剪了趾甲，又跟我说起要带小爱去打疫苗，我未置可否。下午，父亲意外打来电话，问我小爱送出去没有。我心虚，说还没。父亲顿了一下，又问：“想养么？”我急答：“不养！”父亲似乎松了口气，告诉我他居住的小区里有人想要一只小狗，要我们赶紧把小爱送过去。我说好，心里开始发慌。</span></div> <div style="TEXT-INDENT: 28pt; LINE-HEIGHT: 150%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 14pt; LINE-HEIGHT: 150%">小爱正在阳台的窝里晒太阳。阳光明媚，暖意融融。小爱懒洋洋地躺着，仰头望着我，目光纯真，像个孩子。我蹲下身，开始用手慢慢地、轻轻地抚摸它。它用小小的爪子和我逗弄，又用小而尖的牙齿轻咬我的手指。这些亲昵的举动是九天来的第一次，也将是最后一次。它温暖柔软的小身体在我手下舒服地伸展着，肚皮上甚至还只有薄薄的一层毛，露出粉嫩的皮肤。我第一次把它抱进了怀里，它居然立刻把头依偎在我胸口，像是在仔细倾听我的心声。我被它弄哭了，眼泪一滴滴落在它身上，怎么也止不住。它只是一动不动地伏着，不挣扎、不躲避、不吭气，甚至不再抬头看我。女儿站在一遍，听到我啜泣，看到我垂泪，沉默了一会儿，说：“妈，我只有一句话——想留的，能留的，为什么不留下呢？”我无言以对，并不怪一个14岁的孩子对去与留的简单理解、判断和抉择。</span></div> <div style="TEXT-INDENT: 28pt; LINE-HEIGHT: 150%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 14pt; LINE-HEIGHT: 150%">有时候，我们最不敢触碰的，不是冰冷、锋利、寒光闪烁的剑刃，而是柔软、脆弱、刻骨铭心的感情。陷入一段情，付出一场爱，结上一份缘，注定会带来无法摆脱的不安、不甘、不舍，让人从此为情所困、为情所扰、为情所累，心灵再无宁日，牵挂再无尽头，又岂是简单的去与留能够了断的？这也是我从第一次见到小爱就一直不敢付出真情的原因——爱愈浓、情愈切，伤愈重、苦愈深。今日小别，尚且如此，它日永决，又当何堪？而生命是多么难以预料和把握的一件事啊！我理解父亲不愿我养小爱的苦心，可女儿尚小，怎能指望她懂得我的苦心呢？</span></div> <div style="TEXT-INDENT: 28pt; LINE-HEIGHT: 150%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 14pt; LINE-HEIGHT: 150%">先生听说要把小爱送人，第一句话就问：“是好人家吗？”听上去完全是要嫁女儿的口吻。我说是，实际上是希望是。我把它的窝收拾好，把新买的狗粮和浴液也装上，然后去抱小爱。小爱扭头往屋里跑，钻到茶几下面不肯出来。我忍痛抓它出来，把它紧紧搂在怀里，出门。小爱开始颤抖，随着我的脚一步一步下楼，它抖得越来越厉害。九天里，这是它第一次暴露在冷烈的空气中，相信一定又勾起了它九天前被前任主人抛开时的绝望。对不起，小爱，因为我心中有无法承受之重，所以你一定要离开。希望新的主人有一颗强健的心，能够与你共度一段美好的生命旅程。你要乖呦，相信你一定能够用自己的纯真无邪、聪明机敏赢得所有人的爱，在新的家里快快乐乐地生活直至终老——毕竟你的生命只有短短十几年而已，希望你能顺利平安……</span></div> <div style="TEXT-INDENT: 28pt; LINE-HEIGHT: 150%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 14pt; LINE-HEIGHT: 150%">日久生情？日九生情？是巧合还是天意？抑或两者都不是，只是我思念小爱时的一种臆想，祝福小爱时的一种心愿……你的新主人若是从初始就对你敞开怀抱，又哪里需要用九天去生成一份感情呢？</span></div> <div style="TEXT-INDENT: 28pt; LINE-HEIGHT: 150%"> </div> <div style="TEXT-INDENT: 28pt; LINE-HEIGHT: 150%" align="left"> </div> <div style="TEXT-INDENT: 28pt; LINE-HEIGHT: 150%"> </div>